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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生·孙本仁

付三代  付人之鉴  2017-10-18

 

经过十几年压抑，终于可以不以考学为目的地上学了，谁还会三更灯火五更鸡呀？

1992年初秋，两天两夜火车倒汽车赶到南方冶金学院（现江西理工大学）时，心里一直在唱，我想飞得更高，飞得更高嗷…嗷…嗷…

BIU、BIU、BIU，一串子弹射中翅膀，我灰溜溜地从半空中摔落下来。

神枪手，孙本仁，我们的英语老师。

有必要重现一下在下不堪的心灵史——曾经有个弱弱的梦想：戴着金丝边眼镜，站在蓝图前指指点点，眼前这块地，我想种树就种树，想盖楼就盖楼，想修路就修路……但真的到了圆梦时刻，才发现，此梦做起来真泼烦（陕西方言，烦透了）。

工科课程嘛，生硬、冰冷、沉闷是常态，一道题没演算完，老师上下翻飞的黑板就让我眼晕，那些像方便面一样的符号，复杂、扭曲、鬼祟，随时都像一道道绊索，整得你人仰马翻。

最关键的，以后会挖矿炼金子，这与盖房修路可差远了。最最关键的，为大粗链子，大金箍子，大金牙服务啊，一个纯洁的男青年如何忍将得下？

曾多次提到过，上这样的课，我要么拿一本小说，要么就逃课去图书馆看小说，总之，一学期进不了几次教室。只可怜到了考试前一两周，二指宽的教材，点着蜡烛通宵达旦……水命的人，到了多水的地方，命运可能比较好吧，竟然每次都能幸免于难。

但是，逃课这种事，在孙老师的课上，没门！

人不可貌相。这个头发稀疏、个子不高、身材微胖、脸上有层亮光、整天笑眯眯像个弥勒佛一样的老汉，从第一节课就让1991和1992班的人认识到，什嘛是“笑里藏刀”。在我们都还想着老汉家家的，应该心特软，不会对大家来硬的时，孙老师果断亮出了自己的必杀技：点名，而且是2小时4次。

你想想，刚逃出教室，马上就会再点名，还不如在里边熬吧。

一个认真到家的老师，遇到一群随时准备逃避的学生，课堂上别扭的气氛肯定好不到哪去。这么说吧，我们班20多个人，不爱学英语的可能不下十五个，所以孙老师上课的沟通成本也比较大，经常是他苦口婆心地讲完一段然后提问：“XXX，这个词形容词形式咋拼？”XXX一个激灵如梦方醒，扑闪着大眼睛不知所云。

孙老师一看这态势只能说，坐下吧，记着好好听课。

孙老师又一个让我们痛不欲生的看家戏就是坚决不提前一分钟下课。别的班早想起了拉动桌椅的声音，但他岿然不动。

大家的心就像猫抓一样，想着烧排骨、红烧肉、炒鸡块等硬菜已被抢光，一个上午就算白等了。

于是，各种颓废的表现光天化日之下呈现在孙老师眼皮底下。

其中有一次，赵天秀实在受不了了，头枕椅背脚蹬桌腿摇啊摇等下课，没想到用力过猛，一下子把桌子蹬翻了。

一声巨响震醒了很多昏昏欲睡的人，也打断了孙老师的节奏。他一看时间，还有十分钟， 算了，下课吧。

这是他代课近两年时光，为数不多的一次提前下课。当我们风一样从他身边飘过，他有些阴沉的脸又笑容可掬，仿佛课堂上，他的学生们真的像海绵一样吸取知识的营养。

真金不怕火炼，我们这些人绝对不算真货，一到考试便如热锅上的蚂蚁。

大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英语，前一晚上，很多人都找我，要围坐在我周围，希望到时借个光。

搞笑呢吧，我都自身难保，大家自求多福吧。

但是，那天考试，还真差点酿成一起重大事故。

因为同寝室老兄把我圈定了，他一定要坐我旁边。

第二天，我承担着照顾他的重任，隔几分钟就提起卷子，让他尽量多抄几个。

我的反常举动马上引起老汉的注意，他快步冲到我面前，十分严厉地说：“付军峰，警告你，如果再提卷子，你就是零分。”转头，他把哥们流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。

近半年来，即便是我们的英语知识SO POOR，他都以极大的耐心屡次三番地授吾以渔，但这次，他双手撑住桌边，眼神中射出忿怒的光芒。

我惊呆了，心跳得扑通扑通的，紧紧地捂住卷子，生怕他三把两把给撕了……

事后回想，呈堂证供都在，如果老汉不给警告直接拿下，也能说得过去，多么命悬一线啊。

58.5、59、59.5，这可不是机密电报，这是我们班的成绩，明眼人一定能看出来，那个时代很少出现这么贴近及格的分数，但我们的英语成绩，就是这样“残酷”。

1992不到30人，最终13人补考，光59和59.5就好几个。我咋这么幸运滴？可能真的因为上帝焊死了颜值的大门，就会打开一扇运气的窗子吧。

在班里，我跟孙老师沟通可能多一些，对于这些让人欲哭无泪的分数，在第二学期开学后，曾和他探讨过。

孙老师大意是，你们都是从千军万马中突围出来的，也知道学习不是容易的事。现在学习风气不太好，你们对自己的要求也不太严，所以我再不严格要求，结果也能想来。虽然只有0.5分、1分的差距，但这还是说明达不到我的要求，也证明是出了问题，给你们敲敲警钟，如果能从成绩里找找原因，相信下一次一定会有进步。

下一次，呵呵，换了另几个人成59.5，当然，同学们也都想开了，还是自己差一口气，怨不得老师。

但这个下一次，又让我感受到老汉另一种风采。

那次考完后，有个同学考得不好买了点水果想通融一下，拉着我就找到了他家。

南方天热，正是午休时间，门开后，穿着背心大短裤的老汉一看是我们，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。

同学嗫嚅着说出想法并把水果朝他手里塞，没想到老汉突然变色，手脚并用把我们朝外推：走走走，不要说差几分，就是差0.1分都不成。

力气挺大的嘛，差点让我们滚下楼梯。后来，我们寝室的边笑边吃水果，哥们那张脸啊，怎一个苦字了得。

就是在这样“恐怖”的气氛中，孙老师与我们一起度过了艰苦卓绝的三学期。不提英语风平浪静，一提考试电闪雷鸣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。

说真话，大学四年，其实就好好学了几学期英语，其余的嘛，无可奉告。再说真话，这英语是我愿意学的吗？

我想有70%都是孙老师逼的。如果不是他像农夫样举鞭，吆着吓着我们朝前走，我们这些犁地的牛，恐怕早跑到山坡上吃草、躺在墙角晒暖暖、大树底下拉话话去了，哪里还有身后的田地成垄，绿荫成行？

出来混总是要还的。十分让人仰天长叹的结果也在等着我，第一次考英语四级，我成功地收获59分，孙老师没给我的，国家教育部惦记着呢。

如果说师者的认真执念孙老师已经发挥到极致，那么为师的责任感，则震撼得我外焦里嫩。

应该是大一第二学期开学不久，忘了是什么原因，一天，孙老师在上完课后说，下一节听力课不上了。喜大普奔啊，一群老爷们欢呼了起来。

但是在当天上听力课前，我忽然觉得咋这么不真实的，会不会老汉在试探我们学习的虔诚度？

因为是下午第一节课，还在午睡中的我突然惊醒一轱辘爬起来，抓起耳机就朝语音室跑。等到跑到门口，老远就看到孙老师的身影，来回踱着步，时不时朝楼梯口看一下。

喘着气跑到跟前，孙老师脸一下放睛了：“终于有人来了，今天看来只能咱两个人上课喽。”

于是，他在台上，我在台下，一师一生上了一节课。他时不时会问一句“同学们”，但看到下边只有我一个，自己先忍不住嘿嘿嘿笑起来。

平日上课，我得不停地看表，要不然就急火焚身。但是那天，从头至尾，竟然感觉时间过得挺快，一不小心，课就上完了。他边收拾东西边问我：“你说咱班的同学咋都不爱上课？”我能说啥呢，能躺着才不愿意坐着呢，多累的。我问他说了不上课为啥还要来？老汉说，我怕万一有哪个同学再来了，一看老师没来，空跑一趟。呵呵，你隔那么远都不怕空跑，我们离得这么近，空跑一下又何妨？

这就是孙本仁老师，一个经常夹着讲义，慢腾腾在学校里溜达的老头子，遇到我们就停下来，嘘寒问暖并一再嘱咐：要锻炼身体呀，上课要认真听讲呀，英语要多说多听呀，阅读理解要掐时间呀……对于年少轻狂的我们来说，总感觉自己从懂事起就知道这些，但事实上，这些正确的真理，在那几年，可能没几个人真正实践过。

尤其是我，就像一匹脱缰之马，从边缘向沙漠深处狂奔，身后的扬尘让人误以为速度力量尚可，但终有一日，当水尽草枯，最值得怀念的，还是那片绿洲，那里，草肥水碧，鸥鹭闲眠，那里，弦歌未断，炉石未寒。

那时太无知了，总感觉比自己大的人都像老汉老太，尤其是满头白发的孙老师，感觉老得像童话中的圣诞老人。现在回想起来，还在任课，也不过五十有余，掐指算来，而今孙师已至耄耋。

作为学子，我们就像一颗颗流星，划过故校的夜空，好一点的，还能留下如荧之光，不好的呢，从刚出发就熄灭。

我想，那样的四年，其实我们都是在用时间换空间，只不过有的人知道空间在哪里有多大，而有的人，直到分别仍两手空空。

二十多年过去了，如今，我们已经老去，母校却依然年轻。

年轻的容颜，向上的力量，在校园里如花绽放，这花朵的根底，是孙老师们守住良知的初心、不忘责任的素养、演绎师道的才华、筑就尊严的努力。

他们虽然没有丰功伟绩，但却像四梁八柱，撑起学殿的精神骨架，让斯文在人心绵延。这恐怕是一位师者，最值得敬仰的风骨。

二十五年前的现在，初识于赣江之畔，二十五年后的此时，长安城里秋风渐起阴雨缠绵，遥望江南，忽生思念，不知吾师可安？

此生恐难再聆听于阶前，此刻只能弹指而念：大树如盖，虬枝纵横，仁心可范，先生之风，受教门下，三生有幸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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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因联系不上孙先生，故无法配其图片，表示歉意。

上图为学校正门，下图为学校中心湖八角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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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南方冶金学院采矿92级付军锋，2017-10-18写的一篇记忆孙先生的大作。

 作者，付军锋，曾是华商报大笔杆子，现居西安，以文为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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